第三章_平生相见即眉开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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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章

  趴在地上,正在张家酒肆的柱子底部刻一对喝得摇摇晃晃的小鬼。自己也觉得这对小鬼喝得醉醺醺的好不滑稽,就“咯咯”笑了起来。

  “小平安,你刻在那里谁看得见呀,还不如刻在招牌上。”酒店的小二道。

  “小鬼就该溜墙边儿……”平安边刻边自言自语。

  在地上趴了一天,像只猫儿。刻好了直起身来伸了个懒腰。

  叮铃——叮铃——

  抬头注意到一个银色绣球一般的风铃挂在房檐上摇摆。

  平安仔仔细细的望着那串风铃,就像母亲种的绣球花一样好看。

  微风中,圆圆的绣球不停地转动,太阳折射在每一个角度,形成不同的花纹。平安就一直看着那个绣球,想把每个花纹都看清楚。

  于是这孩子就一直这么站在酒肆的正门前,呆呆地站着。

  来往酒肆的人们也都会绕过他进进出出,并不引以为怪。

  平安从小就是这么个性格。有时也会看着天空看一天,边看边傻笑。他私下里把云彩看做了天上仙人在人世间投下的影子。

  一朵,是王母娘娘的蟠桃会;另一朵,是散发弄琴的嵇叔夜;还有一朵,是广寒姮娥、是桂树和会捣药的小兔子……

  然后随着云彩的飘散、聚合,这些仙人们便也有了故事。

  “张大叔、张大叔,这个绣球是谁做的呀?”

  “那我可不知道,我爹说这个绣球已经在我家房檐上挂了一百年了,至于是谁做的,只有我爹的爹才知道了。”

  “这绣球名叫因果,其实是一个锁。找到它的因、便能解开它的果。”孩子认认真真的说道。

  张大叔愣了半天也不明白这孩子在说什么,“那……你怎么知道他叫因果?”

  “哥哥教我的。”

  某个午后,在书房里,大鹤问小鹤,“你知道什么是因、什么是果吗?”

  不知道。

  大鹤朝小鹤招招手,“你过来。”

  大鹤让小鹤握着毛笔,然后自己握着小鹤的手。

  毛笔在宣纸上染下一片墨色。

  回笔峰、画出一个蚕头、笔走、然后扬笔墨挑起一个燕尾。

  “这一笔,叫做因。”

  转腕,笔锋下走,渐渐抬手,画出挺直的一笔悬针竖。

  “这一笔,叫做果。”

  “你明白了吗?”大鹤又问道。

  小鹤歪着脑袋想了半天,老实地摇摇头。

  “我猜你这呆子也不懂。”大鹤赏了小鹤一个爆栗,“只要以后每个字都这么写你就会懂了。”

  小鹤气哼哼地跑出去玩儿了,他觉得自己这个爆栗吃的非常不公平。因为大鹤才是负责读书的,而他,是负责雕木头的。大鹤每天都拿着四书五经去难为他。而他,一次也没逼着大鹤去雕一只小鸟!

  但是,就在这一天,他一直望着那个绣球发呆。

  就觉得自己仿佛弄懂了这世间的一切因果。

  张大叔答应借他这个绣球带回家研究几天。

  一花一世界、一叶一菩提。当平安近距离观察这个绣球时他就惊呆了。这哪是一朵绣球,这分明就是一个世界。

  微如沙砾的房子、细如发丝的宝塔、一粒芝麻便是百亩良田、一颗琥珀便是一汪大明湖、而往来的人们,比牛毫发梢还要细小,音容笑貌,却依稀可辨。

  这世界上该有的一切,绣球上也都有。每个房子、每个人物的末端都有一根蛛丝缠绕,使他们的根最后可以交织在一起。

  不细看还以为是镂空雕刻,仔细看才发现在表面上那层人物山水的下面,还有一层故事,然后故事的下面,依旧是故事。无穷无尽、如轮回般往复。

  于是平安开始看这绣球上的故事。

  银线拉丝而成的垂柳静静映在琥珀做成的湖畔。岸边教坊林立,儿女如织。才子和佳人对唱,书生与歌姬折柳。风声过,喧嚣仿佛涌入耳中。

  湖的对面是来此买卖的商贩,窗含西岭千秋雪、门泊东吴万里船。

  再向远处,是八百里大好山川,山川上零散两三寺庙。

  过了山,又是一座城。少了几分妖娆、多了几分大气。朱红栏杆、翠绿琉璃。邻家随意栽着几株牡丹,一抹绛色、笑靥群芳,想来不是长安便是洛阳。

  城的东边是一处渡口,倘若乘舟,便是烟花三月下了扬州。

  城西十里长亭,天高云淡,又是离别折柳。

  两个人抱拳别离,一哭一笑。笑的道,天下谁人不识君?

  再往远处,是黄沙戈壁,偶有骆驼与商人。

  戈壁的尽头是一片绿洲,有牧民在这里放牛放羊。一世无忧无虑,不知繁华为何物。

  绿洲过去景色忽变,万里江山,银装素裹,想来是到了寒冷的极北之地。

  高高的城墙守卫着边疆。关山月、孤烟直。

  站在城楼的将军身披银甲,手中捧着一抹翠色。细细看,也是一支折柳。

  春风竟渡了玉门关。

  玉门关往外,又是一繁华之地。

  ……

  时间缓缓度过,平安看着那绣球上的世界看得痴了。原来那细如牛毫的每一个人也都有他的故事,每个故事也都有他的因、他的果。

  顺着那细密交织的蛛丝,平安找到了一切故事的因。

  用头发丝儿轻轻挑起将军手中的那一截折柳。

  咔嚓——

  沉寂百年的声音响起。

  整个绣球上的所有景物开始毫无规律的游走、转动。

  原先东边的的八百里山川游走到了西边;寸草不生的塞北却迎来一片汪洋;方才还在秦淮缠绵悱恻的恋人此刻却各奔东西互不相识;原本一个在戈壁放牧、一个在京城作诗,互不相干的二人,此刻却在江南相遇,成了生死相托的好友。

  平安看着那景色不停地变化,沧海桑田、人情冷暖。

  变化愈来愈缓,最终化为静寂。

  物是人非,又是一个新的年代。

  ……

  这个年代的因是二十四桥中的其中一桥。

  抽出那座桥。

  又是一轮时间的前进。

  就这么,每找出一个年代的因,便带来了下一个年代作为果。那么最后的果,又是什么呢?

  平安想着,就继续寻找着每一个年代的线索。

  日出又日落、日出复日落、日出再日落……

  也不知过去了多少天,平安抽出了折柳、抽出了断桥、抽出了鸳鸯、抽出了绝代佳人、抽出了万里江山……

  每抽出一物,便会转动一次,每转动一次,便是过了一世,每过了一世,这绣球世界上便又少了一物。

  最终,亭台楼阁、才子佳人散落一地。绣球也不复存在。剩下的,是一个小小的木盒子,盒子上的蛛丝牵引着每一个物什。

  在最后一个年代里,只剩得一人。

  只见他一袭的白衣,负手而立。

  前不见古人,

  后不见来者,

  念天地之悠悠,

  独怆然而涕下。

  平安不知道自己已经泪流满面。

  他只知道,他注视着一个世界,变化了一千年。

  忽然觉得人生在世也不过如此罢了。

  仿佛用尽了所有的气力,颓然躺在了地上。

  虽然他还很小,他还有许多事情都不明白。

  但是他隐隐约约地似乎明白了,这世界上所有的因果,都只不过是因为人与人的相遇罢了。

  遇不到,便什么也没有了,没了喜、没了悲。

  喜悲喜悲、喜悲喜悲。

  也不知在地上昏睡了多久。醒来,想要收拾满地狼藉。看见最后剩下的那一个人还站在小木盒子上,索性把他也拿下。

  就在把最后一个物什拿下的一瞬间,所有蛛丝仿佛活了过来。

  随之牵引的山川河流亭台楼阁统统朝着小木盒子飞来。

  须臾间,散落一地的物什又交织缠绕、又合成了一个绣球。

  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。

  仿佛,平安的一千年全都虚度了。

  孩子抱着绣球发呆。

  忽然一愣。

  这哪还是他当初见到的那个绣球?

  所有的亭台楼阁名山大川他都不认识了,人也尽是些新人。

  脱胎换骨。

  平安意识到这是另一个世界。

  方才那是一个世界的一千年。

  而这已经是一个新的世界了。

  平安忽的笑了起来,刚才的泪痕还未擦,此刻却笑了。又花了许多日,将这个世界的因果也全部抽出。

  绣球又合成了下一个世界。

  再解开下一个世界的谜题。

  又是一世。

  如此,无穷无尽。

  ……

  平安第一次见到这个绣球时,就知道他是一个锁。但是他不知道这个锁他解了一年也没能解开。起初,解开一次要花上四五天的功夫。现在,一炷香他便能解开一次。只是每一次解开,这锁就自己又合上了。

  家里人都觉得这个孩子着了魔,每天与那个绣球不离手。

  父亲打过他骂过他,可是也没用。有一次把绣球藏了起来,孩子急得连饭都吃不下。无奈,母亲又悄悄还给他。

  “因果循环,这个绣球每次解开便会触动合上它的机关,你永远也解不开。”父亲曾说过。

  孩子想了想,依旧试着解开它。

  平安看似脾气温顺,但其实是个非常固执的孩子。

  第二年的春节到了。

  火树银花不夜天,家家户户贴对子放鞭炮。

  “平安来放鞭炮了。”母亲朝屋里喊道。这个孩子最喜欢放鞭炮了,每年都要他来点。可是今年唤了几声也不见出来。

  “不必理他了!”父亲皱眉,一摆手。

  此刻,平安趴在书房的地上。母亲知道他爱趴在地上,就干脆缝了棉垫子在他常趴的地方垫着。

  于是,哥哥每日坐在八仙椅上读书写字,总是坐的端端正正的。平安则像猫儿一样窝在哥哥的脚下,专心致志地研究他的绣球。

  这时哥哥轻轻踹了他一脚,“母亲叫你。”

  没反应。

  又踹一脚。

  没反应。

  叹气。

  此时平安的心还完全在那个绣球上。

  拿下最后一座寺庙,又把绣球解开了一次。

  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,一地的物什没有再次合成一个绣球。

  平安长舒一口气,这次,他真的把绣球解开了。

  整个人躺在了地上,脑海中同时浮现着一千个一万个故事。

  从第一次到现在,他一共解开了这个绣球三千次。

  三千?

  “哥哥。”

  “嗯?”

  “三千这个数字有什么说法吗?”

  温玉思索片刻,“应该是‘三千世界’吧。”

  三千世界即是一切,一生二、二生三、三生万物。平安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什么。坐起来,拿着绣球的核,也就是那个小木盒子。

  打开——

  里面装着一张纸条。

  再打开,上面写着——

  带前朝酒一壶,速来墨子山!

  落款是明阳散人。

  字体张狂,看得出是写的很急,再配上那句话。仿佛就是昨日刚写下的似的、仿佛那人还在山上等着似的。

  作者有话要说:这一章写的我快出家了,以后争取不再写这种玄而又玄的玩意儿了。这一章算作过渡章吧,想让小受拜师然后身怀绝技什么的……原谅我这个当娘的心情吧,这孩子是个呆货,那就多加持一些特殊技能用来日后防身也好。毕竟,如果从了小攻那过的可是水深火热的生活呀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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